进城小记
作者：李开武
记得我在读小学四年级那年的正月间，常常看到贵生哥、建生哥、国生哥几个半大小伙子在一起，在村口的黄桷树下唧唧喳喳，很兴奋，有时还看到他们爬到村头的蒙子哑口上踮脚眺望。见我走近，他们马上把一双双精亮亮的眼睛移开了。我不晓得他们要做啥子，也不晓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。
有一天，茂表叔把贵生哥几个劈头盖脸大骂一顿：“你们也不屙泡泻屎照照看，想进城，是你们几个胎毛还未脱的青屁股娃儿也敢想的吗？想进城挣钱，是那么撇脱的事么，村里头一辈又一辈的能干人多的是，有几个人能在城里站得住脚的，嗯，简直不晓得天高地厚！”尽管茂表叔气势汹汹，贵生哥、建生哥、国生哥却在背后叽叽咕咕。我听他们说什么上面都开会了，允许农村人进城挣钱，还翻啥子老黄历！
后来，我终于弄明白了，他们是想进城。其实，那时候在我看来，进城为何要搞得那般神秘？进城，不就是走村口那条路去县城么。我当然没有去过县城，但是，去过县城的人回来后说得天花乱坠，城里如何如何好，说得人心痒痒的。
在我的记忆中，我们村秀芳姐是最早进城的，秀芳姐在读小学时能歌善舞，人又长得漂亮，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。她的爹是村里的会计，算得上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，大伙都得听他的。有一年，他进城去参加了一次三级扩干会，回来后，逢人就称赞城里的世界，真说得城里的天是另外一重天，城里的地都不是土长的，简直比天堂还要美，进趟城好像去了趟京城似的。
就在秀芳爹开了三级扩干会后不久，十六岁的秀芳姐进城了。这在我们那个大山包围的山村，不亚于是一声惊雷！那场面隆重得比乡里唱大戏还热闹。村里男女老少把秀芳姐宽敞的院坝都站满了，我只围着秀芳姐看，秀芳姐本来就长得标致好看，那天，简直是仙女下凡！就在我惊叹秀芳姐的美丽，村里男女老少惊叹秀芳姐进城的场面时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：“秀芳出嫁了，秀芳姐要嫁进城里去了！”正在大伙儿恍然明白的同时，不知谁又问了一句：“新郎官呢？哪个看见新郎官了？”然而，你问我，我问你，没有一个人看见新郎官。当然看不见新郎官，新郎官此时正欢喜若狂地在家里等着漂亮的新娘上门。真是做梦都想不到，自己一个掰起个脚脚连走路都困难的大龄青年还有人看上他，而且还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……
自从秀芳嫁进城以后，再也没有看见她回过娘家。我也从没进过城，我就一直没见过秀芳姐，总缠着进城回来的人没完没了的问。只听说秀芳姐生活得巴适，只听说秀芳姐的丈夫开了一个很大的百货店，只听说秀芳姐后来有了个女儿，只听说秀芳姐在城里过得并不好……
城里的秀芳姐和秀芳姐居住的城里，早先还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，随着时光的流逝，也慢慢地淡忘了。
我后来进城读书、工作，在城里买房居住，渐渐地也溶入到城里了。我有几次碰到了秀芳姐，而且完全有机会、有时间和秀芳姐摆龙门阵聊家常。但是，每次秀芳姐装着不认识我的样子，从我身边匆匆走过，我一直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。尽管如此，我还是尽可能地了解到，秀芳姐在城里过得并不安逸，更糟糕的是，秀芳姐进城不到两年，由于办不到城市户口，丈夫和她离了婚，秀芳姐带着女儿远嫁到离县城很远的地方，日子过得很是艰难，看来秀芳姐也算不上真正的城里人。
一晃就是三十多年，时光过得真快，世界改变了许多。
就说我们那个村子，进县城的人越来越多，像亲戚一样来来往往。打工的，包工的，开店经商的，贩买贩卖的，做保姆的，教书的，当干部的，有不少的人买起了商铺和住房……当然，村里人进县城、省城的，大有人在，还有一些年轻人去了深圳、广州、上海，直上北京。这一切都不在话下，一个电话，说去就去了。还有一些叔伯婶娘，甚至成了爷爷婆婆的，也一声不响地去了城里享福去了，闲时回趟村里，穿得花姿招展，满脸喜气洋洋。
贵生哥、建生哥一个进了广州，一个进了成都，双双把自己的爱妻儿女带进城里，当然他们也在城里正儿八经过着城里人生活。冬生弟有一天回家开着“宝马”在路上碰见我和爱人，硬要载我们一程。冬生弟边喊边开门，不由得我们不上车。上了车，他比我快，一边开车，一边给我递过来一根极品软“中华”。爱人示意我发烟，我却捏住一根“云烟”递也不是，不递也不是。好在冬生弟没看我，他一边开车，一边说十年前他在我工作的小镇上做小生意的事情。我看得出，他还是存有一份感激之情的，但更多的是抚今追昔的豪迈。冬生弟也是茂表叔的孙子，他在车里滔滔不绝地向我们汇报他的辉煌。他把父母接到成都专门请了保姆，全省好多城市里都有他的连锁店，他儿子读贵族学校，一年就要花掉好几万元。
国生哥也在车上，他在乡场镇上开了家超市。他说现在村村户户通了水泥路，大车小车到处跑，送货方便得很。到县城进货，来回只需个把钟头。国生哥还说，现在，大伙儿的观念都变了，早没有城里和乡下之分了，大家奔的是看谁的日子过得富足、舒适。还记得村小的王老师么，他虽住在城里，退了休，隔三差五地开着私家小车回村里来钓鱼，也走的这条路。
村口的小路，如今一律水泥路面，平平整整，宽敞亮堂，路边的黄桷树，伸开双臂热情洋溢地迎来送往。
我扣开车门，抬头去看窗外，春风习习，广阔的田野披上了绿装，满坡的桃花开得正艳。我无不感慨地说：“还是党的政策好啊，现在的城乡真是一样美好啊！”
编辑：杨迎春
